跑啊!莫德雷德!
文/讲诚信
ooc警告,以下是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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钥匙转动,门锁打开的声音。
房间内的寒冷同夜晚的街道别无二致,我打开灯,只是那苍白的灯光并不能带来分毫的温暖,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离开的时候忘记关上卧室的窗户。
于是我叹了一口气,走到沙发边坐下。既然已经开着一天,那么再开一会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如果我的这副模样被老妈看到,她肯定又会指着我的鼻子数落我,最后把狠狠的给我扣上一定懒惰的帽子——对此我有十分的自觉,她也应当十分清楚自己的儿子是个不成器的家伙,庸庸碌碌,胸无大志,我未尝不曾尝试改变这一切,但是于眼下的我而言,这些事情早就已成定局,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倦意一点点涌上来,它在我的身体里同碍事的寒冷大动干戈,这滋味不太好受,于是我决定站起身去关上窗户,然后再打开空调。
这次一定要记得定时,我想。
只是事情往往不能如人所愿,再微小的事情也是如此。
“哟,老师。”
我看着眼前冲我微笑的金发碧眼的女孩子,她穿着一件红色的羽绒服,那颜色无疑很适合她,这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焰,温暖却危险。
“莫德雷德。”我叹了一口气。
“见到我有那么不高兴嘛?”
莫德雷德撇了撇嘴,轻车驾熟的从我的身侧钻进房间,她从鞋柜里取出一双红色的拖鞋,“你这里怎么这么冷啊,你已经穷的连电费都交不起了?“她出声抱怨。
“只是没有来得及开空调。“
我弯腰将她的靴子摆好,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女孩子盘膝坐在沙发上,一副悠然自在的样子。
“又和你爸吵架了?“我问。
莫德雷德的眉毛轻轻一扬,“才不是吵架,”她说,“只是她单方面的被我骂而已。”
“这样。”
“你不相信?”
“相信,相信。”
我一边应着一边走到卧室,窗子敞开着,一月的寒气从那小小的窗口之中扑进来,它张牙舞爪,不可一世,直到我关上窗户的刹那,它才瞬间萎靡下去。
莫德雷德打开了空调,老旧的机器立刻发出巨大的噪声,即使隔着一堵墙也听的一清二楚。
“真吵。”
“那你关掉。”
“真啰嗦,只有无能的人才会在嘴皮子上逞强。”
她若无其事的发出嗤笑,我们都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但是却都不以为意,事实上,我们都乐意中伤彼此,我不清楚这究竟是为什么,细细想来,大抵是某种同类之间的默契吧。
“但是这个无能的家伙可以让你考试不及格,还能叫你家长——要吃三明治吗?”
莫德雷德仰起脸看了我一眼,然后还是伸手结果了装着食物的盒子,“早知道那次就不该救你。”她说着咬了一口三明治,连带着讲话也变得含混起来。
“那次?”
“你居然忘了?”
女孩咽下嘴中的食物,一脸惊讶的看向我,“不可思议,早知道就应该让那几个小混混把你抢光,然后再让你在垃圾桶边蹲上一晚上。”
我咧了咧嘴,没有说什么。
我当然记得那件事,那个时候的莫德雷德就像是一颗小小的太阳,她站在我的身前,黑暗也好,恶意也罢,统统被那耀眼的红色火焰烧灼殆尽,那光芒是如此的强烈,甚至刺的我张不开眼睛。
强大,热情,却又孤独不安。
实在是让人心疼的家伙,我想。
“比起这个,我这次可是有正事找你。”
“你先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
女孩沉默的咀嚼着口中的食物,甚至连脸上都犯起淡淡的潮红,她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似乎是在让我不要看。
我笑着摇头,“所以是什么事情。”我问。
莫德雷德吞下最后一块三明治,然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是这样,下周就是校运会了吧?“
讲这话的时候,莫德雷德身体微微前倾,我看到她的喉头上下蠕动,愈发显出几分不安。
“是,怎么了?“
“我想报五公里。”
我很清楚五公里是男子组的比赛,我也很清楚莫德雷德没有办法取得一个很好的成绩。只是我依旧没有拒绝她的请求。
因为我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从这方面来说,你还算是一个不错的家伙,”女孩冲我微笑,“如果你不是老师就好了。”
“那还真是遗憾。”
“没什么遗憾的,你要当一辈子老师,我可当不了一辈子学生,”莫德雷德一边说着一边围好围巾,“等我拿了第一,我请你喝酒吧。”
“未成年人可不能喝酒。”
“我可以喝果汁。”
女孩咧嘴一笑,推开了门,寒意就像是流淌的水银一样,一点一点的浸入房间,沉重滞缓,但是无法阻拦。“
“回去啦。”女孩的语调欢快。
我沉默着点头。
然后她便就离开了,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即使关系再怎么亲近,学生也不可能在老师的家里留宿。我的房间再一次变得冷清起来,老旧的空调声嘶力竭,只是却终究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寒冷从每一个角落探出头来,那些被莫德雷德所驱赶的,吓退的,烧灼殆尽的,此时此刻都悄悄的苏醒过来,仰着脑袋窥伺着我。
我简单收拾了餐桌,然后开始批改学生的作业,高一的学生还没有彻底摆脱初中的生活,一言一行也都还存留着惹人喜爱的稚嫩。他们在作文之中谈自己的未来,他们谈努力,谈梦想,谈那些一定会到来的成功,似乎每一个人都会在三年后的考试中取得一个让无数人艳羡的成绩,然后进入那些他们自小便就向往的院校,那里将是他们精彩人生的起点。
我不清楚作为老师自己应当对他们说些什么,可笑?无知?幼稚?抑或是盲目的夸赞让他们继续保有无谓的幻想?这的确是让人头痛的问题,值得庆幸的是,我所要做的不过是在每一篇作文的右下角写上优良中差,然后再从其中选出几篇优秀的在全班面前朗读,这便就足够了。
然后我看到了莫德雷德的作文。
“我憎恨我的父亲。“
“这句话并不含有什么其他的意义,便就是如字面一样的简单明白。”
“那个男人是长跑运动员,他跑的很快,非常快,动作舒展,富有节奏,从来没有人可以在那红底白线的赛道上击败他——他的确是我所见过的最优秀的运动员,这是无需置疑的事实。”
“他永远在奔跑,永远在前进,所以也就永远没有人可以进入他的视野,即使是他的孩子也不可以。”
“细细想来,他似乎从来没有认真的看过我一眼,我清楚在他的眼中,我不过是无数被他甩在身后的人中的一个,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本以为自己可以忍受这些。只是到了现在,这样的事似乎还是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是的,我憎恨他,我的每一根骨骼,每一寸灵魂都浸透有对他的憎恨,如果我的手中有剑,我会毫不犹豫的割开他的喉咙,如果我的手中有枪,我会毫不犹豫的刺穿他的身体。只是,只是——”
“即使是这样,他也不会看我一眼吧。”
我对着这篇作文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拿起了红笔,在右下角写了一个大大的“差”。
“考场作文可不能这么写啊,小家伙。”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看到了一个少年,那时候他的脸上还有着未散去的痘印,唇上的绒毛浅淡,不像现在这般一天不刮就显出青色的胡茬。他愤怒,不甘,争强好胜,他的朋友们都夸赞他,说他如磐石一样坚硬,无论什么都无法击碎它。
但我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
“你从来就没有夸过我一句!”
梦中的年轻人对着一个女人咆哮,他的眼泪划过坑洼不平的脸颊,一路沉入黑暗中。
“从小到大,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在你那里永远是有错的,永远是不对的。我想不通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否定?是不是这样对我你觉得特别有满足感?!”
那个女人没有说话,她坐在沙发上,双眼陷在开始松弛的脸颊中,时不时她的头晃动一下,便就显出几根白发来。
“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我努力了啊,我也改正了啊,为什么你就不能夸奖我一下?一句‘你做的不错’对你来说就真的这么难吗?”
年轻人的情绪愈发激动起来,他那狭长的眼睛中沁出大颗大颗的泪珠,他本就是个爱哭鬼。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
年轻人抓住女人的肩膀,女人依旧沉默着,她的双眼无神,似乎是在看很远很远的地方——这实在是一场没有意义的争吵,我想。
毕竟她根本就没有在看你啊。
校运会要举行三天,五公里是最后一天的压轴项目。
“你居然真的把我的性别改成了男生。“莫德雷德气势汹汹。
“没办法的吧,不然怎么可能让你一个女孩子参赛啊!何况——”
“何况什么?”
莫德雷德一只手抓住我的肩膀,脸上突然显出善意的微笑,我没由来打了个冷颤。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反正现在留长头发的男生也不少,不会惹人怀疑的。”
“嘁,“女孩撇了撇嘴,“岔开话题。”
“请参加五公里的同学到检录处检录,请参加五公里的同学到检录处检录。“
莫德雷德仰起脸看了一眼头顶的扩音器,她深深的吸气,然后吐出。
“加油哦,“我伸出手拍她的肩膀,“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什么啊,你这是耍哪门子帅,恶心死了。”
女孩皱了皱鼻子,脸上显出危险的笑容,那笑容像是一团火焰,燃烧着,叫嚣着,肆无忌惮的散发着侵略性的光芒。
“我去去就来。”
我看着莫德雷德走向检录处,她的身影一点一点变小,最后汇入人流消失不见。我学着她的模样深深吸气,这才意识到这冬日的空气竟然是如此的寒冷,简直要把人的胸腔割开。
“老师,莫德雷德她……”
说话的是贝德维尔。
“她啊,上战场了啊。”
“战场?”
“对了贝蒂,被邀请的学生家长坐在哪里啊?”
“啊?好像是在终点线那里。”
“这样,”我轻轻的点头,“是一等席啊。”
贝德维尔一头雾水的看向我,他是班里数一数二的好学生,也是莫德雷德为数不多的朋友。但是我依旧没有说什么。
“运动员上道。”
扩音器中传出体育老师的声音,操场的那头涌入黑压压的一群人,他们在起点站定。
“各就位——”
我眯起眼,想要辨别出哪个是我的学生。
“预备——”
我看到发令员的手高高扬起,他的手中握着小小的发令枪。
砰!
远处的人群像是被泼洒出的液体一样涌出,他们在那红底白线的赛道上膨胀,扭曲,变形,拉长,最后散落为零星的斑点。
欢呼声,叫喊声,加油声,各种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各个班的陪跑员举起旗子,让人联想起挂在山石上的经幡,此刻的操场就像是一口锅,即使是在凛冬也依旧沸腾着。
然后我看到了莫德雷德。
红色的发带同她金色的头发一同跃动,有条不紊,节奏分明。她无疑是很优秀的跑者,摆臂精确而有力,步子迈的不大不小,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流畅舒展,绝不显出半分局促。
这当然是她有意控制的结果,我想,这是在体力充沛时,效率最高的姿势。
她穿着一件红色的运动衫,下身是黑色的紧身裤。她跑的很快,紧紧的跟在第一梯队之中,甚至还显出几分游刃有余。
对于高中生来说,五公里无疑相当漫长,他们从来没有收到过相关的训练,毕竟在平日的测试之中最多的也不过就是一公里罢了。
只是五公里并非是五个一公里的叠加,这是两种性质完全不同的运动。
于是他们的体力开始干涸,过早的发力与相互的攀比早早的榨干了他们的体力储备,他们双手叉腰,大口喘息,呼出的热气飞腾起来,变成一块大大的白色雾气。
这才只过了两公里而已。
第一梯队只剩下了三个人,班上的人开始意识到那个金发红衣的运动员就是莫德雷德,他们窃窃私语,然后在确定之后大声叫嚷,他们连忙推举出几个陪跑员去举起旗子,那是面红色的旗子,飞扬在空中如火一般。
莫德雷德看向我,她冲我笑,露出两只虎牙。
真是个嚣张的家伙,我想。
只是她的确有嚣张的资本,她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变形,呼吸也有条不紊,显然她很清楚应当如何分配自己的体力,眼下的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然后到了第四公里。
跑到眼下的程度,无论是怎么样的规划体力都必然已经见底了,所有的运动员都显出疲态,即便是第一梯队的三个人也无法保证自己所有动作的标准。莫德雷德的动作开始变化,变得不那么优美舒展,她摆臂的幅度变大,步子也迈的更大,大口的呼吸让她的面部显出几分狰狞。
但是她在加速。
她的确在一点一点的变快,剩下的两个人被她一点一点是甩在身后。莫德雷德跑过我的面前,她猛然拉开运动服的拉链,三两下脱下便朝我这边扔来。
那件运动服上有未消散干净的雾气。
我听到自己的身后传来惊呼,莫德雷德的身上只剩下了一件运动胸衣,她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在升腾热气,她大口的吸气,然后吐出。
最后一公里!
但是这大抵已经是她的极限,她的动作已经彻底扭曲,显出几分歇斯底里来,我看到她双眼紧闭,金色的眉毛因为痛苦而绞在一起。
于是我站起身,拦下陪跑的崔斯坦。
“把旗子给我。”
“老师?”
我没有理会崔斯坦的疑惑,几乎是伸手抢过了他的旗子,我把旗杆抗在肩膀上,迈开步子。
“莫德雷德,只剩下两圈了!”
莫德雷德听到我的声音,她侧过脸,我看到她绿色的眼睛中晶莹闪烁。
“七百米!”
我大声叫嚷,那声音被冬日的冷风绞成碎片,但是它大抵还是传到了莫德雷德的耳中。
“六百米!一圈半!”
我看到莫德雷德的金发飞扬,那红色的发带似乎有些松动,随时有可能散落下来。
“五百米!”
我感到自己的额头沁出汗珠,那汗液在冷风下瞬间变得冰凉。
“最后一圈!”
我听到自己的班级加油呼喊的声音。
“三百米!”
然后我听到另一个粗重的喘息声,我侧过脸,见到了一头耀眼的紫色头发。
兰斯洛特。
“两百米!“
兰斯洛特比莫德雷德更快,他更加高大,更加强壮。他并不如莫德雷德那样歇斯底里,而是依旧努力保留有自己的技巧。
但是,但是——
“莫德雷德!最后一百——”
砰!
我感到自己的脚绊到了什么,一切都来的如此猝不及防,那面红色的旗子缓缓落下,我仰起脸,正看到兰斯洛特超过她的那一幕。
但是,不只是如此吧,你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暗自做了多少我不知道的训练,肯定不只是如此吧!
你想要的不是第二名吧?你不能忍受自己落在别人后面吧?
你想要让那个人看到的,认可的,应该是你冲过终点线的那一瞬间才对吧!
我感到有一团火在我的大脑中燃烧,我甩脱搀扶我的同学,向前跨出一步;我深深的吸气,那冰冷的空气灌满我的肺叶。
我注视着那个红色,让人心疼的背影——此时此刻,一定不止我一个人在看着你吧!
“跑吧!莫德雷德!”
我如是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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