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岛修治

写东西的

鸢尾花(一)

文/讲诚信

我不喜欢冬天。
我原本以为这个世界上已经鲜少有我不喜欢的事物,应对悠久生命最好的方法就是对一切保持热爱,这是我在过去岁月中学到的为数不多的东西。
“我们这是要去哪?“
我侧过脸,见桑果跟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
“我不知道。“我说。
桑果若有所思的点头,“也是,像你这样活了这么久,大概哪里都去过了吧。”
“……”
“真好啊,“桑果叹了一口气,“我想去很多很多地方,但是我这一辈子太短了,肯定来不及。”
“去不了是好事,”
我用斗篷把自己裹的更紧了些,但是凛冬的寒意总是无孔不入,冰凉刺骨。
“都是些没意思的东西,没什么可看的。”
“那是自然,你是大英雄嘛,”桑果的声音中显出几分不快,“你见多识广,我这种小女孩怎么比得上。”
我没有答话。
我讨厌别人用英雄之类的名号称呼我,那些被吟游诗人改编的不成样子的歌谣也只会让我反胃。所有人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单方面的把荣耀和冠冕加在我的身上,然后把我推上神坛。
“你为什么跟着我。”我停下脚步,转身面向桑果。她比我矮了一个头,兜帽下面露出些许红色的碎发。她的半张脸埋在厚厚的围巾里,不时有淡淡的白气从布帛的缝隙中露出,然后稀释消散在空气里。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给你说过了不要再跟着我了,我不过是一个流浪汉,不是你口中的英雄。”
“一个赤手空拳了解了一伙强盗的流浪汉?”
“不过是学了些防身的把戏。”
“你骗人。”
“我没有。”
“明明有。“
桑果仰起脸,她的面庞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我连忙移开自己的目光。
“你就是马尔斯,我看到你的那柄剑了!”
“……”
我不再言语,这大抵是因为桑果所说的都是事实,没有什么比那把剑更能证明所有者的身份,它本身就像是烙痕一样的诅咒,紧紧缠缚在每一个无知鲁莽的青年身上,然后一点一滴榨干他们血液全部的温度。
“我知道不是真的想让我走。“桑果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起来,”如果你想要甩掉我,应该很轻易就能做到吧。“
“不是。”
我说着扭过身,“我这把老骨头可跑不过你这样的年轻人,你想的太多了。”
我听到桑果微笑的声音。
“马尔斯,我以后可以喊你马尔斯吗?”
“如果你一厢情愿的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好的。“
桑果的回答听起来像是在唱歌,那两个字甚至让冬日死寂的旷野都有了色彩。我深深的吸气,然后迈步向前。
“马尔斯,我们去哪里?”桑果在我身后问。
我没有答话。

我轻巧的跃上岩壁,这条路同十年前相比几乎没有分毫的变化。桑果跟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围巾已经解掉,露出白皙的脖颈。她没有发现我在看她,这个小小的女孩紧咬着牙关,小心翼翼的在岩壁上寻找着力的点,空旷的森林中只听的到她粗重的喘息,只是那喘息几乎立刻就被满地的积雪吸进去,然后消解殆尽。
我看着她一点一点的向我走过来,天空中的云层破开,阳光穿过她的身体直直的刺入我的眼睛。我微微眯起眼睛,人影模糊之间是隐约的重合。
伊莉斯。
桑果走到岩壁下,我冲她伸出手,她仰起脸看了我一眼,然后抓住我的手腕。
“歇一会儿吧。”我说,“山路还有一半。”
“啊,一半啊。”桑果大声的叹气,“你这选的是什么破路啊,你是诚心的吧!”
我在雪地上清出一块可以坐的地方,然后盘膝坐下。
“我只认识这一条路。”我说。
桑果撇了撇嘴,“你总该要给我说说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吧。“
“去找一个朋友。“我摘下兜帽,阳光倾泻在我的脸上,有细微浅淡的温暖。
“朋友?“桑果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她凑到我的面前,“是你当年的战友吗?”
我几乎是本能的向后躲闪,但是依旧不可避免的沾染到了她的气息。她呼吸所带出的温度和少女身上天然的香气交织在一起,即使是在这冬日的白昼也显出几分暧昧。
“你靠的太近了。”我说。
桑果愣了一愣,而后像是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如同触电一般坐了回去。我看到她的肌肤下漾起红晕,像是白色的玉石之中藏着一颗小太阳。
“我,我不是故意的。“
桑果似乎有些局促,那并非是简单的不安,在那之下还有着更加复杂的东西。
只是我并不清楚她的过去,是以也就无从揣测她在想些什么,事实上我总是这样,眼里只有自己的事情,雅哈曾说我是一个自私的家伙,我想她说的没有错,这委实是讽刺的,被所有人歌颂铭记的,居然是我这样的家伙,是一个活过五百年却依旧没有分毫长进的家伙,而那些真正应该被记住的人,却被埋藏在所有人的记忆之中,鲜少再被提起。
五百年啊。
“是那个时候的朋友。“我垂下眼睛,看着自己脚边没有清理干净积雪,它们正一点点的变为水渍。
“她叫做雅哈,你可能听说过她。”
“是故事里的那个精灵?”
“是,”
我应了一声,然后顿了一顿,自顾自的笑出声。
“你笑什么?“桑果追问。
“不,没什么。“我笑着摆手,“只是觉得你见到她的时候会很惊讶吧。”
桑果偏着脑袋,我感受到她的目光粘着在我的脸上。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意外。”桑果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头,显出几分讪讪,“没想到你笑起来是这个样子的。”
我愣了一愣,而后点头,“是啊,不怎么好看吧。“
“嘿嘿,“桑果伸手挠头,咧开嘴笑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因为早在多年以前我就从另外一名少女口中得到了同样的答案。尽管时至今日,那个人只剩下名字留存在我的记忆里,她的音容笑貌在已经过去的无穷无尽的年月中被一点一滴的腐蚀殆尽,我想它们被什么从我的身体中剥离了出来,而后才有了现在的桑果。
而后我不再说话,我已然学会了在沉默之中生活,我想这或许算不上是一个好习惯,只是细细想来,经过这五百年过滤留下来的,大抵不会是什么惹人喜欢的东西,毕竟长久藏在斗篷之中的人只越来越惧怕阳光,而与之对应的,便是黑暗越来越令人着迷。
“嗳,“
桑果的声音拽回我飘飞的思绪,她用手肘碰了碰我,我仰起脸。
“怎么了?“我问。
“给我讲一讲你们当年的事情好不好。”
“当年?”
“就……你们打倒魔王的事情。”桑果偷偷瞄了我一眼,似乎是在揣测我有没有生气。
“那些吟游诗人不是都讲的很清楚了吗?“
“他们说的是真的?”
“不是。”
“……”
“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什么英雄。”我说着站起身来,“不过是一个好运气的家伙,凑巧做了一件不值得夸耀的事情而已。”
“可是你是马尔斯!你是英雄马尔斯!所有人都知道是你打败了魔王,如果没有你,这个世界可能早就已经……”
“如果没有我,那么才会有真正的英雄出现。”
我深深的吸气,然后吐出,我看到自己身体内的热量弥散在空中,寒意又浓重了几分。我并不想要讨论这个问题,但是有些事情由不得自己。
“真正的英雄,应该是你听到的故事里那样,比任何人都要强大,也比任何人都要纯粹,只有那样的人才有资格说保护别人,也只有那样的人才能承受的起没有尽头的荣耀。”
“我没有办法成为那样的人,我是假的,是冒牌货。”
我伸手戴上兜帽,破旧的布料将我同阳光分割开来。
“我什么都保护不了。”我说。

我知道那些吟游诗人口中的故事是什么样的。
英雄的剑斩断山峰,英雄的盾击碎巨石,他没有弱点,没有畏惧,他同他的伙伴们迈步向前,最后将利剑刺入了魔王的心脏。他保护了所有人,也拯救了这个世界。
我由衷的希望他们所说的是事实,但遗憾的是,谎言终究只能是谎言,就好像我这个假货无论如何也成为不了真正的英雄一样。
其实事到如今,我已然忘记了自己当初为什么立志要成为英雄,在最初的那个百年之中我时常做梦,梦到自己战斗的模样。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明明已经伤痕累累,却还是不断的挥舞着剑,我无法理解,也不愿意去理解。我告诉他停下吧,一切都是徒劳的,这里永远不存在皆大欢喜的结局,到了最后的最后,除了满身的伤痕你什么都得不到。
很不值得吧!听起来很不值得吧!
可是他永远不理会我,他依旧挥舞着剑,一直到剑刃翻卷,盔甲碎裂。而我只能在梦中看着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大声叫骂他的愚蠢,我不知道自己的叫喊是无用的,就好像他不知道他的战斗是无用的。
自从那次之后,桑果就再也没有同我说过话,沉默像是铁一样缚在我的身上,几乎教我喘不过气来。这不太对劲,因为我早应该适应了这样的沉默,这本该是我赖以生存的技能。
桑果不再问我要去哪里,但是她依旧跟在我的身后,每次她显出吃力的时候我就会停下,她接过我递过去的食物和水,然后一个人默默的吃着。
这副模样是桑果独有的,并非从任何人那里继承而来,也不带有任何我熟悉的影子,这让我感到安心,同时也难免有微小的失落。我知道自己的内心在期盼什么,但那无疑是不可能的,尽管如此,我依旧不舍得彻底掐灭那黯淡但是虚假的火苗。
可笑之极。
“我们马上就要到了。”我看到桑果似乎休息的差不多了,于是站起身来。“已经没有多少路程了。”
桑果也站起身,然后点点头,我看了看你她,发觉她似乎并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扭过了头。
“走吧。”
我迈开步子向前,可是身后却一直没有桑果的脚步声,我意识到不对劲,回过头的时候却发现桑果站立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没有呼喊,没有挣扎,也没有其他的脚印,桑果这个存在似乎就在那一个瞬间凭空消失了。
“几十年不见,你过的还真是滋润了不少啊,马尔斯。”
“雅哈。”
我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站在那里的是一个穿着黑衣的精灵,她的头发是淡金色的,在积雪的阴沉下显得愈发灿烂。她歪着脑袋,双眼微微眯起。
“大老远有人说话,我还以为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闯进来——不过这么说似乎也没错,这可不就是两个不长眼的家伙吗?”
雅哈说着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她的声音很好听,只是唯有笑声显出几分刻薄的尖利。她过去不是这个样子。只是我又何尝是过去的样子呢?
“你把桑果传送到哪里去了?”我问。
“啊,桑果,她叫做桑果啊。”雅哈依旧微笑着,但是眼中的笑意已经尽数褪去,“真是个不错的名字,只是如果不是你说,我还以为她是伊莉斯呢,什么啊,原来搞了半天不是伊莉斯啊,真是遗……”
“这和伊莉斯没有关系,雅哈,你讲话的时候最好不要牵扯到无关的人。”
“无关的人?马尔斯,你又在撒谎了,”雅哈说着叹了一口气,“都已经过去五百年了,为什么你还是能这样谎话连篇?难道伊莉斯的死没有教会你应该怎么样……”
“雅哈!”
雅哈没有理会我的愤怒,她双手环抱,碧绿色的眼睛中闪烁着冷漠的光,她还在继续。
“不过也是,现在我们的英雄大人身边已经有了新宠了嘛,毕竟已经过去五百年了,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反正你已经找到了一模一样的替代品了嘛。“
“对不对啊,马尔斯。”
剑出鞘的声音。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握住过剑柄,久到我自己也记不清确切的时间。但是即使如此,它的触感和温度依旧让我感到无比的熟悉。
我迅捷,有力,我很强。
“哈,气急败坏了嘛!你……”
我没有让雅哈把话说完,同海克托尔不同,我不是骑士,我也并不中意堂堂正正的决斗,我所知道的只有如何快速的制服对手。
扬手,然后挥剑!
“还是这样肮脏的战斗。”
雅哈恶狠狠的咒骂,但是她的身体没有半分的停顿,她闪身,后退,而后徒手向空中一抓,凭空显出一根树枝一样的法杖。
那是世界之树的枝干。
“风雪啊!”
她手中的法杖顿地,遍地的积雪几乎是在瞬间便听从了她的召唤。它们乘着山风腾跃而起,张牙舞爪的向我扑来。
但是没有用,因为这个世界上绝对不存在没有破绽的事物,即使是如魔王一般强大的存在,被利剑刺入心脏也只有死亡一途。
我迈开步子,然后提起剑。
当!
那怪物一般的法术再一次变幻回满地积雪。而我的步伐并不会因此减慢分毫,因为我很清楚雅哈想要做什么。
“我是大地之子,是生命,是传教者。于是我在此赋予你们教义。”
雅哈是我见过最优秀的魔法师之一,她的咏唱永远简短而有力,即使是大规模的法术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咏唱结束。
但是没有用。
“苏醒吧,巨——“
“结束了。“
我的剑尖稳稳的悬停在雅哈的脖颈前,空中的雪花落在剑身上,久久也不融化。

“你应该知道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你,”
雅哈一边说着一边带我走进她的房间。小小的木屋干净整洁,炉火把墙壁映的通红,餐具也好口杯也好都是成对的。
“让我感兴趣的是海克托尔,如果不是他,我才不会和你们呆在一起。”
“我知道,你给我说过。”我答说
“是吗?”
“每次见面都会说。”
“这样啊。“雅哈笑了笑,而后叹了一口气,“可能我真的是太想他了吧。”
“但是没有办法。”我说。
“是,没有办法。”雅哈点头,“毕竟我不像是你,能找到一个一模一样的替代品。”
我听到自己眉头皱起的声音。
“桑果不是替代品。”我说
“这就开始护犊子了?”雅哈的面庞上再一次显出刻薄的嘲讽。“你还敢说自己没有把伊莉斯抛在脑后?她也真是个傻姑娘,居然对你这样的家伙倾其所有。“
雅哈走到沙发边坐下,她打了一个响指,便有装满水的水杯悬停在她的面前。
“要喝水吗?”
我摇头。
“不过还真是吓了我一跳,”雅哈一只手撑着脸看向我,“也真亏的你能找得到,那张脸真的和伊莉斯一模一样。你不会去找人偶师做了一个人偶吧?”
“你能不能别这样讲话?”
“怎么,你敢做就不允许别人说了?”
“你根本什么就不明白。”
“那你就给我讲明白吧,”雅哈换了一个姿势,那双眼睛紧紧的盯着我,“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是我现在真的很希望你能证明我错了。”
“我不希望伊莉斯爱着的是一个这样的人,我也不希望海克托尔最好的朋友是一个这样的人,就我而言,我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和这样的人并肩作战过。”
“……”
“为什么不说话。”
“我根本就不想再见到那张脸。”我说。
雅哈并没有如我意料之中一样显出惊讶的神色,她依旧是那么平静,碧绿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继续。”她说。
“因为我越是看到那张脸,就越会记住自己没有保护好伊莉斯的事实。”
我略带嘶哑的声音在自己的鼓膜之中回响,我在其中听出了恐惧与逃避的意味。
“它会提醒我伊莉斯已经死了,从今以后永远永远,我再也没有可能见到她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自己。”
“我没有办法把责任推卸给任何人,我也没有办法从这里逃开,你知道吗,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已经快要记不起她的相貌了,而这个时候我竟然会感到释然,甚至于是愉悦,因为我以为自己就要从这漫长的诅咒中抽身而退了,你觉得这难道不可悲吗?”
雅哈没有说话,她坐在那里,像是一尊石像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波动。
“然而桑果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她是一个好孩子,只是她那张脸于我而言就是诅咒本身,我想要甩脱她,哈,但是我又怎么甩脱一个和伊莉斯一模一样的女孩呢?”
我听到自己的呼吸一点一点变得粗重,那是在人前剖开自己胸膛的苦痛。
“你讲完了?”雅哈问。
我点头。
雅哈也点头,她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我走过来。她本就比我高一些,这样自上而下看着我更显出几分气势汹汹,然后她在我的面前站定,我看到她扬起自己的拳头——
砰!
“我本来想要克制住自己的,只是不好意思啊,实在忍不住了。”
雅哈走到我的面前,她揪住我的衣领,然后单手将我提起,我惊讶于精灵纤弱的臂膀中竟然含有如此巨大的力量。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
雅哈的眼睛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如果是在五百年前你说出这番话,我姑且还能过理解,因为你还是个孩子。但是很遗憾,现在已经是五百年后了,你也不能总是个孩子了。”
我仰起脸看向雅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吗?伊莉斯为你而死,为的不是让你这样浑浑噩噩的活下去!”
“你觉得自己很深情吗?你觉得自己承受了痛苦吗?你没有,从始至终,你脑袋里想的只有如何让自己舒服一些,因为怨天尤人比较轻松,因为什么都不做比较轻松——”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雅哈笑了,在我有限的生命之中,从未见到过如此露骨而充满恶意的笑容。
“看吧,即使是事到如今,你想着的还是逃避,你不敢直视这些东西,根本就不存在诅咒之类的东西,如果有的话,也不过是你自己强加在自己身上,用以自我感动的戏码罢了。”
我听到自己胸膛被撕扯开来的声音,雅哈的手顺着我自己划开的浅淡的划痕探入我的胸腔,然后狠狠的把它拉扯开来,我那孱弱的心脏暴露在空气之中,我痛的想要大叫,可是却发不出分毫的声音。
柴火燃烧,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如果你真的爱着伊莉斯,那就好好的活下去。”
雅哈说着松开了手,刚刚的愤怒似乎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甚至于脸上都显出了疲态。“接受他们的善意,然后背负着这些活下去,这才是我们生者的责任。”
“这难道不也是无穷无尽的折磨吗?”
“是,但是这是我们应得的惩罚。“
“惩罚?“
“是,”
雅哈的脸上第一次显出悲伤的神色,“在有限的时间内去思考有限的事情,这才是人类,而我们这些非人者,就要承受非人者的惩罚——于你来说,一切早在你拔出圣剑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我沉默不语。
“你也是个可怜的家伙,”雅哈轻声叹气,“英雄啊——”
我依旧没有答话。

雅哈不过是将桑果传送到了自家的阁楼上,然后用了一个小魔法让她睡着了。事实上,从一开始我就不曾担心桑果的安全,雅哈的脾气尽管乖张了些,但是大体上算是个好人。
只是出乎我意料的是,雅哈和桑果相处的意外的愉快,她对这个生着和伊莉斯一样容貌的小姑娘没有分毫的抵触,甚至还有几分天生的亲近,我不清楚其间的缘由,大概也只有女士们自己才能知道的具体些吧。
“姐姐都对我说了,”桑果跟在我身后说,她称呼雅哈姐姐。
“我和伊莉斯长的一样是吗?“
“……是。“
“为什么你一开始不告诉我?”
“这有什么必要吗?你又不是她。”
“你撒谎。”
“我没有。”
“姐姐说你一开始是想甩脱我的。”
“……”
我暗自咒骂雅哈不知轻重,什么话都给小孩子讲。
“她还对你说什么了?”
“她说你是个人渣,让我离你远一点。”
“这话倒是极为中肯。”
“才没有。“
小姑娘说着撅起了嘴巴,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似乎自从离开雅哈的家之后,桑果的性格变得开朗了不少。
“最近你似乎心情不错?“我问。
“是啊。“桑果唱歌一样回答。
“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
“你猜。”
“……”
“哎呀你猜嘛猜嘛。”
“这我怎么猜得到。”
“没意思。”
“这话五百年前就有人说过了,所以说到底是什么事。”
桑果背着双手,小小的脸扬起,拿出一副卖关子的架势。
“其实——“
“其实。“
“算了我还是不说了“
“……“
“骗你的骗你的。“桑果笑着摆手,”是因为姐姐给我讲了件事。“
“什么事?”
“你的事。”
“?”
“‘桑果不是替代品’,这话是你说的吧?”
在讲这话的时候她努力模仿我的语气,我甚至可以想象出雅哈当时模仿我的样子。
“是我说的。”
桑果笑的更开心了,只是我依旧觉得奇怪。
“就这件事吗?“我问。
“是。“
“这有什么很值得开心的吗?“
“嗯——“
桑果伸出一支手指放在嘴唇边,侧着脑袋,她把口中的音节拉的很长很长。
“我也不晓得,”小姑娘摆了摆头,而后脸上不知第几次显出笑容,“可是我就是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这是一种我几乎已经淡忘的尴尬,于是摸了摸鼻头,移开眼睛,不再言语。但是我知道桑果依旧在我身边笑着,我听到她微笑的声音。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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